牛存青专栏：二次阳光

天寒地冻，接近年关的乡下，人们一门心思等着过年，怜惜自己，活便不怎么干了。各家是散落在角落里的铁钉，太阳这块磁石一闪面，仿佛集结号吹响，大人小孩前后脚地攒集着，那吸引力蹭蹭地，那号召力杠杠的。

我家院子最向阳，正午时分便成了家长里短的舆论中心，搁在今天的话定会有层出不穷的抖音快手作品的，时代让我们与“网红”擦肩而过。

隆冬的太阳又是一盆火，胳膊腿被烤热了，软活了，大人小孩快活起来，说说笑笑便荡漾在瓦蓝瓦蓝的空气中。

晒暖暖，赶趟趟，待如冻柿子的脸蛋滋溜滋溜冒着热气时，小孩子已经满院子撒欢了。

中考前的那个冬天，家境贫寒，老师的话语扎心，我已隐约感觉到命运的分量和走向，整日煎熬着，掰扯着，有一种莫名的苦大仇深如影相随。那时还没有听说过“假期是用来超越的”之类的警句，可寒假也再不敢怠慢，依然如常早起。带着被窝的余温，自顾自地蜗居小屋，一整天用冻得生疼的手脚与数学题死磕。那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寒意针砭筋骨的疼正午最烈，猫着腰，袖着手，索性将被子披在身上，依然冷风飕飕，像三九天和衣睡眠，总有寒气袭身。

院子爆棚的热闹和人气，扰得我不得安心。人缘面子让父母常常板凳伺候，麻子、山楂茶招待，我多有抱怨，院子的太阳仍旧不属于我。

这画面如刀砍斧凿在树上的疤，四十年来弥合有痕。

跑累了，玩腻了，三五七个小学生身后跟着一群小孩子交易着收藏的玻璃片、锡箔纸、糖纸，舞动起来，一阵阵耀眼夺目。星星点点的光斑飘进小屋，游移，闪烁，乱了我意，又给了灵感。索性从墙上摘下穿衣镜靠在北屋的墙角，又将北屋的玻璃窗开启到合适的角度。瞬间阴暗的书桌明晃晃的，豁亮了，开阔了，不再局促；心活跃了，整个人舒展了许多，笼罩在周身的苦大仇深都远我而去。

这学生时代的经验，我叫它“二次阳光”。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遇事要靠自己。心灵的角落又何尝不需要一面镜子，那样人生的隧洞在摸索前行的艰难中也会夜如白昼。

打开电视机，堂堂央视体育赛事解说员总把“暂停zàntíng”无数次说成“zhǎntíng”；明明是国家一级演员，影视角色中总听见他们把“相处xiāngchǔ”随口说成“xiāngchù”，把“比较bǐjiào”念作“比较bǐjiǎo”。

这一切让我这个有“语音控”的语文老师耿耿于怀，真的什么话都不想说，每每如暴汗后夏雨淋湿了衣服，浑身沼泽，满世界不舒服，没有干爽的衣物替换。

告别愤青，和不惑之年握手言和，这样的皱巴巴的情愫斑驳着我的“偶像情结”，如鲠在喉。

某个黄昏，在渭河堤散步，落日依然圆滚滚，霞光万道。受了感染，随手拍了张照片。欣赏着，却难辨山头的火球是日出，还是日落，更说不出春夏秋冬的分别来。想起演员，荧屏中他们是在忘掉自己，饰演剧中角色啊！字音念准了，那剧中角色的文化水平、行业特点和地域差别不就磨灭了吗。这么一想，连访谈节目中演员说错的字音都释然了。

说来神奇，落日与演员台词风马牛不相及，却化解了我多年的梗，几十年的疮疤终于结痂。从此不再因电视字幕中“的地得”不分而错愕纠结。

这不也是生活中的“二次阳光”吗？让人一步自己宽，宽待别人，就等于解放自己。

是正月新年的气氛，祖孙三代一屋子血亲聚集一堂，电视剧《平凡的世界》正酣，孙少安办砖厂遇挫，一伙打工后生吵闹着要工钱要散伙，推推搡搡打破了孙少安的头，鼻血如溪，妻子翠莲心疼得不得了，抓起少安胳膊举起来止血。闲聊声、嗑瓜子声都静默了，大人沉浸在创业艰难的感慨中，怀抱中的呀呀学语的小人也不吵不闹。

“错！错！少安举错了胳膊，老师讲右鼻孔流血应该举起左胳膊！” 突然上四年级的小人跳出剧情大喊。

一屋子惊讶，小孙子得意地转身看着大家。爷爷奶奶自然不敢接招，他们已多次被小孙子“为难”，此刻只能妈妈出手。

“儿子观察真细致，是导演演员搞错了，真棒，妈妈爱你！”顺势扭过身捧着儿子的脸夸张地亲了个够，爸爸往儿子嘴里塞两颗小白兔奶糖以示奖励，自豪和骄傲洋溢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脸上，其他三口之家只有艳羡的份。

这件真人真事，几个月后，闲聊时从年轻的女同事口中得知，她脸上的幸福难掩，因为那一对母子就是她和儿子。其他人纷纷点赞，沉浸在分享快乐和幸福的氛围之中。机警聪敏的儿子“高光时刻”，让女同事比大家夸她漂亮干练还兴奋。

“其实，你应该告诉儿子，举错胳膊是导演的神来之笔。翠莲文化程度低，那个年代我们国家的教育事业落后，举错胳膊的细节表现出妻子对丈夫的恩爱，这样更真实。” 我抡起大刀左砍右劈，霎时黑风冷雨，但意识到挑刺有失分寸已为时已晚。

“你真坏！你真狠！” 不愿破坏这份美好，大家纷纷戏谑指责，佛系泛滥。我不顾小学生的接受能力这一点被放大。

我高兴几秒钟之后，我嗅到了空气中的点点首肯，这首肯是我的偷着乐，是我想要的人际际遇，是我愿意美美收纳的快意职场。你我他的赤诚相见，不能只是微信中和和气气批发的“点赞”二字。

母爱的要务是不断发现宝宝的“最近发展区”， 这对一个母亲很关键，关乎孩子的未来和人生。

不断吸纳，母爱也需要继续学习。“二次阳光”唤醒母爱的输血和造血的意识和功能。

孩子遇见会学习的母亲是幸运的。

给生活约分，“二次阳光”弥足珍贵。

作者简介：牛存青，陕西省宝鸡市第一中学语文教师。讲台立身，教育为生；胸藏文字结，常做文学梦。静观世事明灭，渐悟生死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