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味”时代

公元8102年，人们在土味时代迎来新一轮狂欢。

雄鹰高飞每天“想你想你想我”想到头疼，华农兄弟一句“你真漂亮”成为竹鼠告别世界前最后的赞美，Giao哥凭借“一给我里giao giao”俘获万千粉丝。

随着网络直播及短视频平台的发展，土味文化无处不在。对于新一代网民而言，老土是状态，土味是表达，审土是能力。

揭开土味一角

2016年作为短视频元年，快手、抖音等短视频APP遍地开花。根据国内互联网大数据监测平台Trustdata发布的《2017中国移动互联网行业发展分析报告》，目前短视频市场中，快手APP累计拥有超7亿用户，日活超1亿用户，毋庸置疑成为短视频领域的霸主。快手在成为全民APP的同时，也将土味文化带进了大众视野。随后，抖音、微博等平台也成为了土味文化传播的阵地。

公众视野里的土味文化，大多具有明显的乡土特点，它们粗俗鬼畜、老土不入潮流。在绝大部分土味视频中，荒诞古怪是带给观众的第一感触。难以辨识的方言、做作浮夸的表演、令人有些莫名其妙的内容常让人难以捉摸主角的表达意图。视频的主角无论是个人solo还是团队尬舞，都卖力地博取屏幕前观众的瞩目。而这些看似荒诞不羁的无厘头反而能够点燃一些观众的笑点，甚至被带入生活。

在快手上大红的Giao哥，可谓土味届的扛把子。Giao哥之所以叫Giao哥，是因为在每条视频最后，都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最经典的就是“一给我里Giao Giao”。

土味视频中，这并非个别现象，绝大部分土味视频博主都会在视频中做出哗众取宠的事情，有乱吞食物的，有像Giao哥这样大喊大叫的，更有甚者会在街头往自己头上倒酒，铺天盖地的怪异行为在快手里仿佛正常无比。

其实，土味中大大小小的派系达七八个，从“独白派”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表演，到“情景剧派”通常只有两三个人就能完成的小视频，主演们往往十分卖力。他们竭尽所能，将台词用自认为标准的普通话和潇洒的身姿表现出来，甚至还有讲究酷的“音乐mv派”和讲排面的“群魔乱舞派”。这些派系，不断产出各类各样的视频，应接不暇地出现在快手APP上。

土味视频背后，我们可以窥见土味青年决意对抗社会传统审美的倔强，他们不顾一切希望靠近想象中的远方，用哗众取宠的方式渴望跻身主流文化得到认同，被聚光灯照耀，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滑稽。

魔幻的生产者

在花样百出的土味视频中，除了内容，更值得被关注的是生产者。Giao哥的成长史，也是土味视频众多生产者的缩影，不能以偏概全，却也能发现其间的相似之处。

Giao哥的本名叫做展亚鹏，他出生在一个名不见惊传的地方——许昌市鄢陵县陶城镇。这是位于河南的一个偏僻小镇，小镇上生活着5.9万人，有5.2万人属于农业人口。很多像他一样生活在小镇农村的青年人，前半辈子碌碌无为，做着成功的美梦，不断欺骗自己厚积薄发，到头来却大多竹篮打水。

但展亚鹏做的不是普通的梦，他做了一个互联网梦。事实证明，他的梦非但没醒反而实现了。在快手刚刚兴起之时，他便迷上了平台上一些搞笑视频，简单的操作界面并不会对文化程度不高的展亚鹏构成阻碍。利益驱动之下，这个“农民”的互联网思维渐渐被打开，他要做内容的生产者。

一开始，展亚鹏和很多博主一样做着各种博人眼球的事情，但在数以万计的短视频内容生产者中，毫无疑问，他的装疯卖傻并不足以引起大家的注意。展亚鹏真正火起来的原因，是他抓住了嘻哈的潮流，乘风破浪，开创了自己的“Giao式嘻哈”，鬼畜新奇的说唱方式让他在这股大浪中一炮而红。

纵观土味短视频行业，“土”不仅代表了内容类别的走向，还代表着一个特殊的内容生产者群体——一个以小镇、农村青年为主的年轻人群体。30岁上下正是“土味”生产者的“黄金年龄”，Giao哥便是年方27。也许你也不敢相信视频中那个油腻的Giao哥竟然才27岁吧！

很多人都说乡村小镇是个很魔幻的地方，那里有着对暴力的崇拜、畸形的审美，但不难发现，绝大部分乡村问题最终都能回归到教育本质上。

农村人口基数大，人均财富少，发展相对不平衡，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显示，农村6.74亿人口几乎占中国总人口的一半。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部分未成年人得不到相对公平的教育环境，便只能另辟蹊径。过程中任何新鲜、来钱快的工作想法，都将在他们心底扎根，繁茂生长。

2016年，中国农业政策研究中心基于四个省24931名农村中学生的数据得出结论：农村地区整个中学阶段（初中、高中和中等职业学校）的累计辍学率高达63%。这批土味青年的涌现，或许正是乡村教育落后的佐证之一。

谁的狂欢？

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统计数字，2018年，农村网民规模为2.09亿，而网民总量则为7.72亿，农村网民只占网民总体的较小部分，分享和消费“土味”文化的大部分客户更可能来自于非农村地区。

入夜后的深圳地铁一号线，已不似晚高峰时般的熙攘。实习下班的阿西（化名）身体刚靠上车厢内的栏杆，便伸手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名叫“不土不要说话”的微信群。

“群里基本上都是深圳人，还有不少网红呢。”阿西不无得意地介绍着这个他好不容易挤进的土味群。乍眼一看，群人数已达到了上限500人，群里正高频地刷着各种各样的土味视频与图片。

“卧槽！”“这尼玛傻子吧！”带着耳机的阿西不时还是忍不住放声感叹，脸部的肌肉甚至随着强忍的笑容愈发扭曲。环顾车厢，总不难发现如阿西般隐忍而狰狞地笑着盯手机的乘客，大多西装革履，身姿疲倦。

阿西是深圳大学的大三学生。在他看来，看土味视频是一种减压的方法，本质与追剧、看球无异。随着手指越滑越快，阿西脸上的表情愈发麻木了。忽而惊觉快到站了，拔下耳机，一脸茫然。

若将笑定义成减压的方式，土味视频或许是高效的一种。但真的是因为机理性的一笑便能使压力放空么？也许土味视频本身所折射的心理效应更值得玩味。

屏幕前的看客穿着入时、云淡风轻；屏幕后的土味网红造型古怪、丑态百出。“审丑”、“猎奇”能从一定意义上解释看客的动机，但笔者认为土味视频能为观众带来的更多的是一种心理补偿。

笔者其实并非一个真正的“土味”爱好者，但此前在朋友推荐下也在快手APP上看过一次Giao哥的直播。在直播中有一个环节是连线另一位主播，与之PK连麦对战。大致内容是在规定的时间内，看谁收获粉丝打赏的金币最多。

比赛一开始，Giao哥很快便获得了数以千计的金币，在比赛的前大半段时间Giao哥都处于压倒性的优势。此时的他神色端庄，甚是礼让，慢悠悠地说着些满不在乎的“装逼”话。当比赛倒计时接近一分钟时，对方的金币忽然猛涨，势头一下便超过了Giao哥。他急了！在屏幕后又喊又跳——“谢谢XXX的项链！”“谢谢XXX的皇冠！”“我们Giao家军不能输！”

随着时间倒数，他语速加快，声调渐高，进而变成了一种竭斯底里的嘶吼，如一发疯的困兽般在屏幕的边界内不似人形地乱蹦着。

比赛结束了，他的粉丝没有让他失望。在赢下比赛后的短短几秒内，他的大头又重新占满了屏幕，甚至不顾“惩罚”对方做俯卧撑，又一本正经地讲起那些“装逼”话来。

这么一轮折腾下来，在不知觉间，笔者也随着一起看直播的朋友笑得合不拢嘴。笑他傻吗？如果真有那么个疯子在你面前乱蹦你还真不一定笑得出来。真正引人发笑的，是他变脸前后表现落差之荒谬。得意时道貌岸然、不可一世；逆风时卑躬屈膝、歇斯底里。一个势利的小人物形象登时跃然屏上。

这是Giao哥直播的情节。但现实中的我们，谁又不曾经历过这样的瞬间“崩盘”？谁又不曾有过卑躬屈膝地忍辱负重？惟人们活着总需体面，再难扛的事，一抿嘴，一耸肩，便留心底去了。生活总要美好。

Giao哥，或说更多的土味网红，只不过是在以荒诞的形式复现我们埋藏心底的暗涌罢了。当我们在居高临下地嘲谑他们时，我们又何尝不是在自嘲呢？

受访者供图

拍土味视频的人知道自己很土吗？知乎上有人问。

你总能分清自己发自内心的真笑和仅为逢迎的假笑吧？装笑都能知觉，更何况是装傻？

在我们笑他们土和傻时是否想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挣钱？当然是，但挣钱的方式不止一种。他们只是发现这种方式比较容易，我们笑了，他们挣了。如果那些引你发笑的莫名其妙的视频，是专门为逗笑你而设计出来的，然而，你又正好笑了。那，究竟是谁傻呀？

谁都不傻，各取所需罢了。

土味视频的存在合理吗？

合理吧？先不说视频中那些自虐式的过激行为，“审丑”的形式本无美可言，低俗的内容更无价值可说。若把它当作消遣，除了能换来几阵机械式的大笑外，一段时间便又在这无营养的浏览间悄然流逝了。不似合理。

那说它不合理吧？对观众而言，能笑一笑似乎不亏什么。对土味生产者而言，也起码能让那些骤火起来的乡镇网红在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物质资源。更重要的是，土味视频的传播能将中国广大农村及其居民的真实风貌呈现在更多国人眼前。

毕竟，北上广深是中国，鄢陵县陶城镇也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