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简史（六）：从开明专制到革命前夜

1780-1848年，欧洲进入了工业革命与政治革命并行的“双元革命”时代。匈牙利经历了开明专制、绝对专制的统治后，民族主义、自由主义不断蔓延，终于走到了革命的前夜。维也纳的皇帝瑟瑟发抖，普雷斯堡和布达佩斯的革命家跃跃欲试。

启蒙时代

1780-1790年，匈牙利由玛丽亚·特蕾莎女王之子约瑟夫二世统治。约瑟夫二世同时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国王，由于他的登基，哈布斯堡王朝改称哈布斯堡-洛林王朝。他登基时年仅24岁，充满活力，雄心勃勃。当时，起源于法国的启蒙运动已经扩散到欧洲各地，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都是著名的“启蒙君主”，尊重人的权利和价值，尊重理性和法制，并强化君主专制。约瑟夫二世从小受伏尔泰思想和百科全书派的影响，决心奉行启蒙思想，在奥匈干出一番事业。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匈牙利国王约瑟夫二世（1780-1790）

约瑟夫二世一上台，就开展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下令彻底废除农奴制，贵族让农民干活必须付钱，不得强迫农民服役。他强迫教会服从政府，并发布《宽容敕令》，允许新教、犹太教等多种信仰，扭转了17世纪中叶天主教发起反宗教改革以来的社会氛围。他大量颁布政令、法律，使之为国家政治生活的基础。大力发展教育事业，建设大学和普通学校，培养人才。他的枢密院财政总管卡尔·冯·津岑多夫伯爵将分布在辽阔土地上的哈布斯堡领地财政体系整合起来，从而避免了奥地利像同期法国波旁王朝那样破产。他推行税制改革，废除中世纪遗留的行会和农场，为工业的发展扫清了障碍。

1782年，约瑟夫二世颁布《宽容敕令》，一百多年来迫害新教徒和犹太人的政策终于结束

尽管约瑟夫二世的改革迅速推行下去，但受到的阻力也非常巨大。与母亲玛丽亚·特蕾莎相比，年轻的国王太不谨慎，遭到了教会、贵族和地方政府的强烈反对，平民也对此感到难以理解。

约瑟夫二世尝试用强力手段推行改革，包括清理一千多家修道院、强行在各地推行中央集权制度、在各民族地区强推德语作为官方语言。但各地、各阶层的反抗最终压垮了国王。奥属荷兰（今比利时）宣告独立，北意大利的伦巴第爆发抗议，匈牙利民族主义贵族甚至反对他加冕为匈牙利国王，将国王从维也纳运回匈牙利。法国大革命爆发后，约瑟夫二世意识到大势已去，他死于革命的第二年。他遗嘱在墓碑上写下：这里埋着约瑟夫二世，他一事无成。

约瑟夫二世无子，皇位由弟弟利奥波德二世继承。他在位期间，向封建领主、奥属荷兰特许商会和匈牙利民族主义者等势力作出了一定的让步，恢复了国家的稳定，避免了法国革命浪潮蔓延，同时坚持了哥哥的大部分改革措施。1792年，利奥波德二世病逝。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匈牙利国王利奥波德二世（1790-1792在位）

反革命堡垒

1792-1835年，利奥波德二世之子弗朗茨二世（奥皇弗朗茨一世）统治着包括匈牙利在内的帝国。1804年，他建立了奥地利帝国，1806年因拿破仑的压力而解散了神圣罗马帝国。因此，他一生拥有两个皇帝头衔。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皇帝、匈牙利国王弗朗茨一世（1792-1835）。

弗朗茨这位“双料皇帝”思想不算特别保守，但在冲击整个欧洲旧秩序的法国大革命面前，他还是坚定地站在了反革命一边。1794年，弗朗茨派兵参加反法同盟，从而开启了同法国二十多年的战争。1805年，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战役中大败俄奥联军，奥皇被迫解散神圣罗马帝国，专心经营奥地利帝国，德意志的剩余部分成为法国的卫星国。1809年，弗朗茨再次发动对法战争，又遭大败，连女儿都赔给了拿破仑当老婆。1813年，他最后一次参加反法同盟，终于击败了拿破仑，迫使他退位。

弗朗茨一世的女儿，法国皇后玛丽-路易丝。她与拿破仑的结合是一场政治婚姻。拿破仑垮台后，她与奈珀格相爱，并与拿破仑死后结婚。她虽然不爱拿破仑，但还是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小罗马王”。图为皇后与刚出生的“小罗马王”。

1815年，弗朗茨将从法国统治下解放出来的德意志诸邦整合成所谓的德意志邦联，自任总统，开始了德国统一进程。但奥地利在融入大德意志和维持哈布斯堡非德意志领土之间犹豫不决，最终失去了德国统一的主导权。

弗朗茨皇帝尽心于国事，但行事风格专制反动，引发进步人士广泛不满。在匈牙利，民族主义思潮汹涌而来。匈牙利的民族主义思潮是和贵族紧密结合的，所以它既体现出民族自主的进步性，又体现出保存贵族特权的落后性；既体现匈牙利对德意志民族的反抗，又表现为匈牙利族对匈牙利王国境内其他民族的压迫。

法国大革命后，一些匈牙利贵族参与了法国雅各宾派的革命活动。1795年，马丁诺维奇、巴察尼和考岑斯等7名革命者被弗朗茨二世皇帝处决。虽然皇帝暂时压制住了匈牙利反抗，但民族主义浪潮并未被平息。

1811-1825年间，匈牙利没有召开国会，奥皇和首相梅特涅奉行打着“稳定”旗号的专制政策，压制匈牙利贵族。1825年，匈牙利终于召开国会，以回应贵族的不满并筹措经费。这样，开始了匈牙利短暂的改革时期。许多后来的革命者 —— 塞切尼·伊斯特万伯爵、戴阿克·费伦茨、科苏特·拉约什、维谢莱尼·米克洛什男爵等都是在这一时期进入的匈牙利议会。

维谢莱尼·米克洛什（1796-1850），匈牙利革命者。他在1834年进入匈牙利议会，后来被奥地利政府逮捕并判刑3年。出狱后，他继续从事革命活动。

革命前夜

1825-1848年，匈牙利王国议会设在普雷斯堡（今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议会分为上、下两院，上院主要是贵族，下院则包括一些平民。尽管尚无普选，下院还是能在很大程度上代表匈牙利的民意。

在这段时期，匈牙利议会内部矛盾激烈。代表贵族阶层利益的上院顽固地拒绝由下提出的大多数改革方案，导致议会无力同奥地利帝国对抗。但是，匈牙利民族主义势力的不断发展，还是迫使维也纳政府承认保障匈牙利自治权，承认马扎尔语为匈牙利官方语言（1844年，此前使用拉丁语代替德语），维持奥匈之间的关税等。

塞切尼·伊斯特万（1791-1860）。他曾参加奥军反法战争，后于1826年退役。1827年他参加了匈牙利民族主义政治组织“国家赌场”，从1830年起连续发表著作，宣扬自由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想。但他反对过激改革，反对匈牙利独立于奥地利，因而和激进的科苏特发生矛盾，长期争吵。后来参加革命。1860年因抑郁症自杀。

同一时期，许多政党开始出现，包括自称代表农民利益的自由党，其领袖是科苏特、维谢莱尼、塞切尼等。在1832年召开的议会下院中，自由党占了多数。自由党的兴起引发了帝国政府的忧虑，许多领导人都曾经因为过激言论等罪名被逮捕，上院也不同意自由党的大多数主张。然而，自由党的宣传取得了越来越大的影响力。

另一方面，匈牙利的经济在这一时期陷于停滞，当英、法等欧洲国家在工业革命浪潮下突飞猛进的时候，匈牙利的进步十分有限。这一方面是因为它坚定维持与奥地利的国内关税、保障贵族权利而压制城市经济和农民权益，另一方面也由于奥地利政府和贵族打压匈牙利、想让匈牙利保持农业区状态，为奥地利的发展提供廉价原料和劳动力。

在这一背景下，匈牙利激进派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而以塞切尼为首的温和派和以上院为代表的保守派影响力越来越弱小。科苏特作为激进派、自由党的领袖，享有越来越高的民望。1841年，他创办了匈牙利首份报纸《佩斯新闻》，宣传自由党观点。1843年议会几乎成了自由党的独角戏，他们借机实现了马扎尔语官方化、废除贵族对官位的垄断。温和派对极端派不满，成立了中央党，以塞切尼为首。

科苏特·拉约什（1802-1896），匈牙利革命领袖。他在1820年就进入了政界，1832年后因广泛宣传革命而声名鹊起。1837年被奥地利政府逮捕，判刑4年。1840年科苏特获释，他很快恢复了政治活动，创办报纸，竞选议员，宣传民族主义和民主主义思想。1847年，科苏特作为自由党领袖当选议员。

1847年，匈牙利议会举行了革命前最后一次选举，这也是匈牙利最后一次基于旧式庄园制举行的议会选举。自由党人戴阿克发布了《十二要点》，将党内各派重新统一起来。它的内容在当时具有强烈的革命性，包括：

• 一、实行新闻自由，废除审查局。
• 二、在布达佩斯建立责任内阁，由议会选举产生。
• 三、在佩斯举行议会，每年一个会期。
• 四、法律面前公民、宗教平等，取消贵族的法律特权，废除国教。
• 五、组建匈牙利自己的国民警卫队。
• 六、取消贵族免税特权。
• 七、废除农村公社（农奴制）。
• 八、实行陪审团和平等代表权。
• 九、建立国家银行。
• 十、军队发誓支持宪法，我们的士兵不应该被派往国外，外国士兵应该离开我们的国家。
• 十一、释放政治犯。
• 十二、与特兰西瓦尼亚建立联邦。

《十二要点》。最下方文字为“自由、平等、博爱”，这正是法国大革命的口号。

选举结果，自由党大获全胜。科苏特在议会支持下掌握了一部分权力，提出在匈牙利进行大规模的自由主义改革。消息传到维也纳，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1835-1848在位）和梅特涅等重臣秘密筹划废除匈牙利议会，恢复对匈牙利的专制统治。然而，没等他们出手，1848年3月3日，维也纳爆发了革命。而匈牙利革命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