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耕一:诺奖是我最了不起的失败

田中耕一:诺奖是我最了不起的失败

这个家伙是谁?Who is this fella?

他是近60年来诺贝尔化学奖最低学历获得者,也是最年轻的诺奖拥有者之一,这么光辉的履历是不是很牛?大错特错,获奖之前43年的人生,田中可以说是大写的黯淡无光,甚至还有点惨。

2001年3月,日本政府在第二个科学基本计划中提出一个雄心勃勃的口号:50年内拿30个诺贝尔奖。而在此前的诺奖百年历史中,作为世界经济大国的日本还只有9位得过此奖,这9人中还有两位是非科学奖中的文学奖: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此计划一出便举世哗然,国内官媒新华网都不免抛出好几大疑问质疑此事;在日本国内也是议论纷纷,包括当时最有名气的科学家之一野依良治,也毫不客气地抨击这样的目标“很没脑子”。颇具戏剧性的是,野依良治本人就拿到了当年的诺贝尔化学奖,算是给该计划的实现踢出了一脚开门红。

截止到2018年10月,日本已经出现了18名诺奖得主,平均一年一个的频率甚至让获得诺奖都上不了朝日新闻的头条,回头一看,当年计划为期50载的跨度俨然变得保守。而2002年更是极为精彩的一年,因为当时的诺贝尔物理和化学奖双双颁给了日本籍科学家,化学奖得主田中耕一更是成为传颂一时的佳话。

平平无奇青年岁月

出生于1959年的田中是一个很典型的战后一代。战败后的日本极其重视教育,在那个贫穷艰苦的年代,日本政府甚至已经让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过上了每人一杯500ml牛奶的日子。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田中一路奋进,18岁的时候顺利考入了坐落于仙台市的东北大学(世界排名和复旦差不多,日本著名的八所大学之一)。

但这算是他前40年少数的光辉岁月之一了。就读于工学部电气工程专业的他,在学校的成绩丝毫不起眼,而且性格也很内向,当时的同学是这样形容他的:“总是很安静,几乎没有看过他和周围同学嬉闹的样子。”

而入学不久,他就遭到了一个晴天霹雳式的打击:他在把自己的户籍迁到学校的过程中,偶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养子,亲生母亲在他出生不久就因病去世了。这让他对自己的人生意义产生了怀疑,内向又不善于交流的他成绩一蹶不振,德语课考了三次还没有过,最终还留级了一年才毕业。

23岁大学毕业之后,田中耕一想要应聘一家“帮助人们更加健康长寿”的家用电器为主导的企业(他自传没有明说,但世人都猜是索尼),但在入职考试失利之后,他的导师推荐他去了著名科技公司 —— 岛津事务所。

田中耕一:诺奖是我最了不起的失败

田中耕一在 1983 年加入岛津制作所的中央研究实验室从事电气研发的工作(本电气狗对这种单纯的研究环境表示酸了),接手激光电离材料的相关研究,期间项目的工作重点转移到了生物研究应用上,这为他后来的重大发现埋下了契机。

工作一段时间以后,公司提出要给他升值,因为管理职位会和研发岗渐行渐远,田中于是一次次地婉言谢绝,甚至升职考试都未曾参加。就这样,直到获得诺奖的那一天,他还只是个基层员工,拿到诺奖也不过是获得了岛津制作所给的1.1万日元(人民币700块)的奖金而已。尽管后来岛津给他补偿了一千万日元的奖励,专门设立了以他命名的研究所,还想给他部长级以上的待遇,但他只接受了研究所的奖励,另外两项要么捐出,要么以“想专注研究工作”拒绝了。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田中这个闷葫芦直到35岁,在相亲了20多次并结婚之后,才结束了自己母胎solo的漫长岁月。

诺奖是我人生痛苦的开始

1985年2月,他误将甘油混入了用于实验的钴超细金属粉末(一千克两三百吧也不是特别贵,和切糕差不多),的确是本着从祖母哪里继承来的 “Mottainai” 精神,舍不得将试剂直接丢掉的田中耕一想着甘油挥发出去之后钴粉还可以使用,便把它放进了真空室抽干,再联想到激光的能量能加快甘油的挥发,他又打开了激光源对钴粉进行照射,由于急于知道钴粉是否已经可以再次使用,他还打开了监控设备(他还是有很强的科学直觉的)。而这时他注意到了信号当中出现了一个以前的噪音峰中从未出现的微弱信号峰,多次收取数据之后这个峰都没有消失,始终出现在同一位置。进一步的调查确认这种混合基质确实可以使生物大分子软解吸。

就这么歪打正着的一次尝试,外加敏锐的科学直觉并未忽略这个信号峰,田中开始了长达数年的MALDI研究,并逐步完善且发明了生物大分子的质谱分析法。但是他的成果并未在日本学术界得到重视,以至于当他获得诺奖的时候,前两年的诺奖得主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而在获得诺奖的当晚九点,田中走到了闪光灯前,由于事出突然,刚刚接到电话一脸懵逼的他只能穿着工作服上台。整个发布会过程中,田中也始终显得窘迫不安,活脱脱像个走错片场的龙套演员。

更尴尬的是,当回答记者问题到一半的时候,他裤子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手机,向电话那头的妻子解释自己正在接受采访,今天要晚点回家了。

田中耕一:诺奖是我最了不起的失败

对于当时经济不景气的日本社会来说,这个留着三七分、穿着工作服、在直播中给家人打电话的工程师大叔,看起来不像是那种遥不可及的科学家,而更像是个在自己生活中会出现的普通人。外加他学工科出身却能拿到化学奖,硕士和博士都没有读过的传奇经历,让他在日本一炮而红,大家都在他身上看到了亲和又励志的特质,人们越是了解他,就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但这对田中本人来说却是个噩梦。在长达好几个星期的采访过程中,他一次都没有拿出过得奖者的意气风发。

而在采访的最后一天,一名外国记者问他此时最想做的事,田中的回答经过翻译之后让所有人哄堂大笑:"Leave me alone."

别人都当做是笑话,但只有田中是认真的。在那之后的十几年里,他又在科研的领域里默默耕耘,他又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呢?

直到如今面对NHK的镜头,年近花甲的他才袒露了内心的世界:

在我的心目中,诺贝尔奖是专业研究人员们经过长年累月的钻研后才能拿的奖,我没有这种经历,所以没有高兴的底气;像我这种半路出家,而且还不是首创MALDI分析法的人,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做出了配得上诺奖的成就(他其实是在自谦,应用质谱分析法到生物大分子,并且添加钴粉离子化的神来之笔,是许多研究人员终其一生都发明不了的,而且这项成果为人类蛋白大分子的研究有里程碑的意义,他完全配得上诺奖,只是自己的“冒名顶替者”心态在作祟)。

“拿奖后人们对我的期待太大,大到即便我想尽办法去回应也做不到......”

追寻诗和远方

那这十六年,田中又在干什么呢?

没错,他依然待在岛津制造所搞研究,因为有了自己的研究所,他可以自由选择研究方向了。每天,他就在一间不足十平米、布置简单的房间里办公,三套工作服来回换。

不过由于亲生母亲的离世给了他很大打击,从19岁起就立志研究医学的他苦心经营,想要研究出一种可以提升血液检查敏感度的技术,这样能提前发现疾病,挽救很多生命。岛津制造所也对他的项目十分支持,承诺每年给他一亿日元的资金(考虑到他得诺奖的技术专利费给岛津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收入,这么做也算是无可厚非)。但是田中这么多年一直承受着很大压力,研究头几年没有什么进展,老是受到同行的揶揄与质疑,为此他付出了很多,头发也都花白了。

现在,他终于又走到了镜头前,仍然是那么腼腆,仍然像个加缪小说里那样的局外人,但是在一堆诺奖得主齐聚的时候,他的眼神却变得无比的坚定从容:

田中耕一:诺奖是我最了不起的失败

18年2月,在国际权威期刊《自然》上刊载了田中团队多年攻坚后的突破:他们能够从几滴血中提前30年检测出阿兹海默症的征兆,这又是一个世界级的伟大成果,而在16年里一直在挣扎的田中,终于在今天与自己和解,同时也完成了多年以来的愿望。这其中也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佳话,和鲁迅同一所大学的田中,用实际行动告诉大伙学医是很有用的,它能够救得了全世界。

从小时候开始,每当在生活里遇到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困难,他都喜欢爬到老家附近一座山的山顶,用壮观的景色慰藉自己。而在NHK拍摄的当天,田中带着摄制组登上了久违的那座山,到达山顶的时候,田中注意到此前还雾气笼罩的天空,此刻便突然变晴了。

田中耕一:诺奖是我最了不起的失败

后记:201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又出现了一个与田中类似的人物 —— 中村修二。这让人不得不反思这样一个事实:如今中国日渐强大,为什么我们就无法像日本那样诺奖井喷,难道中国人会比他们笨?当然不是,这与日本一直都重视教育有极大的关系。他们在1901年拿到了《辛丑条约》的赔款时,就立马就拨备巨额的教育经费,当时的孩童入学率更是达到了恐怖的99.97%,直到现在,不管经济状况如何,日本始终是发达国家中教育经费占比最高的国家。而仔细看看日本的货币,大多数的背面都印着科学家的画像,可见他们的地位远高于政治家和艺术家。我想,中国如果做到了这一点,成为科技强国的那一天也不远了,欣喜的是,这样的时代正在来临,我们90后当中,就有一批会成为这样的中流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