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与艺的结合才是经得起时间沉淀的艺术
几乎所有的手工技艺都需要时间来沉淀,一雕一琢,一针一线,汇聚的是无数手工艺人的心血。时代发展到今天,很多手工艺逐渐失传,传承面临困境,而对传承下来的手工艺来说,创新也格外重要。单纯的复制技艺是工、是执行,这是能够被机器取代的,有思想的做叫艺、是创造,这才是经得起时代考验的、无法复刻的瑰宝。
一生只做一件事 苏绣·府向红
国家级非遗项目苏绣代表传承人
提到苏绣,大部分人都会想到位于镇湖的绣品街,那里集合了大量的苏绣艺术家,不同的题材不同的风格百花齐放。
但同样作为苏绣的发源地「其实光福也有这样一批优秀的绣娘」
从8岁开始学习刺绣到现在,府向红已经拿了44年的绣花针,2015年之前,她一直在做加工。
大部分时候客户都会给一个特定的设计方向,但府向红并不想只做个执行者,哪怕只有20%的空间,她也想融入自己的创作,也因此「客户每次收到货的反馈都是惊喜」
2014年,APEC在北京召开,府向红受邀带着30位绣娘去为APEC政府首脑“太太团”赶制新中装上的苏绣部分。
没有试穿,也没有尺寸,府向红必须与设计师们详细地沟通,再研究图片资料,根据她们的身材、形象、气质等来预估,最终完成的礼服还要经过补花和修改。
每天十几个小时,连续赶制一个多月,府向红团队完成的苏绣部分受到了高度的赞扬。
在采访府老师之前我在网上搜集了很多她的资料,除了APEC,她还曾在2015年与国际知名设计师劳伦斯·许合作了《敦煌》系列华服,在当年的巴黎春夏时装周上震惊世界,其中一款华服《敦煌飞仙》还被苏州非物质遗产馆永久收藏。
类似的荣誉数不胜数,但她都没有在采访中提及,在府向红老师的工作室里,看到最多的题材就是梅花。
她偏爱梅花一枝独放,默默吐香,就像她所展现出来的品质,不以数量和规模去定义成功,淡然处之,细水长流。
府向红总形容自己「一生就做了一件事」说的坦荡,没有丝毫的遗憾。
虽然苏绣的针法多种多样,但她使用的最多的还是最传统的细平绣。
在她看来,刺绣在最开始是用于被面、枕套、桌布、服饰等地方的,而如今我们看到更多的则是被精美的裱框封存之后挂在墙上的艺术品。
「现在我们提起苏绣都知道它是一门艺术,艺术很多人都在做,而我想做的是如何把它回归日常,点缀生活」
既然要归于日用,实用性是必须要考虑的。
丝线是基础,在挑选线胚的时候府向红就会格外注重原材料的品质,耐磨度一定要高。
其次是绣品的密度,在优质丝线的基础上再提高刺绣的密度来加强产品的实用性。
苏绣向来是一个需要时间积累沉淀的行业,在她的工作室里,产品并不多,基本都是孤品,以高端定制为主。
「我宁愿这里空着,也要自己一件一件地做出来再把它填满」
在创新方面,她也有自己的观点「不能忘了创新的源头是传统」
戒指、扇套、书套、平板包、桌旗……府向红坚持研发苏绣在各类日常用品中的应用,在不变中蕴藏万变,拥有的独立作品著作权达到200多项。
「劈个线不难,但要理解图案结构审美,带着思想去做,这就是工与艺的区别」
改革开放之后,身边的很多人都转而从事了别的行业,府向红原本也是有机会换一种人生的,但她没有放弃。
就像她所说的「苏绣,并不只是一门技艺,更是文化的载体,与其等待被缅怀的那一天,不如从我开始身体力行,珍视这块瑰宝」
立足传承再创新 苏绣·卢梅红
国家级非遗项目苏绣代表传承人
虽然隔着10公里的距离,但镇湖长大的卢梅红跟府向红几乎是同时拿起的绣花针。
印象最深的是80年代,母亲卢菊英招了一些学生,把自己从苏州刺绣研究所、刺绣厂等地方得到的活分给她们一起做。
每到寒暑假,卢梅红就加入她们,虽然平时要上学没有太多时间,但她出活的品质和速度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群人安静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卢梅红称「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当时的女孩子们大多上到小学就不再念书,全心全意做刺绣贴补生活,但卢菊英却一直没有放松对卢梅红学业的要求,并让她高中毕业后拜苏州刺绣研究院王祖识老师为师进行系统的学习。
从舒适圈踏出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在绣制人物肖像画的时候,卢梅红遇到了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
当时很多绣娘包括母亲都很少接触这类题材,不同针法的组合、光影的分布、各部分的衔接等都需要重头开始。
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幅《泉》,「现在回想起来很简单,但那时候是真的觉得好难啊,绣了半年以后,整个人都处于一个很崩溃的状态」
但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她接触到了王祖识、任慧闲、顾文霞等多位苏绣大师,学到了多种针法和不同的表现形式,渐渐地她也有了自己的思考。
在针法上,以前大家都以细平绣为主,那是否可以用乱针和细平针相结合,把花绣的立体饱满的同时又让它虚实有致呢?
在当时,表达牡丹的题材做这样的改变还是第一次,在创作绣稿的时候,卢梅红反复推敲,解剖画面主次、虚实、明暗的关系,思考了数十种色彩的搭配、轮廓处理方案,经半年打磨后,才确定了最终的绣制方案。
这幅《春日里来百花开》,卢梅红带着4个绣娘历时半年,用了近100种丝线,至今已有20年的历史。
卢梅红做的最多的题材是牡丹,也一直在探索如何在这个传统题材上有所突破。
联合苏州的一些绘画艺术家和美术学院,研究国画、油画等不同艺术形式的表现手法,再思考如何将之转化为刺绣的语言呈现出来。
浏览她的作品,可以找到红色、蓝色、白色等不同颜色的牡丹,也可以看到油画、写实等不同风格的牡丹,每一幅都是她结合艺术再创作的成果。
在把传统题材创新之外,卢梅红也在积极寻求文创产品的创新,结合当代生活和审美,将印象中高雅的苏绣普及到日常的生活中。
采访时,女儿郁竹君刚好也在卢梅红的工作室,身为苏绣世家中的年轻一代,她在如何传播传承苏绣的方面也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苏绣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都是高雅的、有距离感的」
所以她创作了一个《倷好苏州》系列,现场实拍苏州的八大地标,再将它们制作成苏绣,全程用VLOG的形式去记录、剪辑,再通过线上的手段将视频传播出去。
「现在很多人都有创新的意识,但在创新之前,怎样将苏绣推出去,让更多人走近、了解苏绣也是年轻一代要去做的事」
传承不是喊口号 缂丝·蔡霞明
世界级非遗项目缂丝代表传承人
苏绣有史以来就一直是四大刺绣之首,载体多、应用面广,了解的人也相对较多,而作为苏州另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缂丝,知晓的人则要少得多。
蔡霞明的缂绣艺术馆开馆的时候,缂丝艺术大师王金山曾说:缂丝是以坚韧的生丝作经线,柔软的彩色熟丝作纬线织就的丝织品,有着“通经断纬”的工艺特点,而蔡霞明身上就有这样的一股坚韧。
在蔡霞明的缂绣馆,刺绣作品和缂丝作品各占了半边天。
参观时,一个绣满327个佛像的苏绣作品给我们带来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那原本是客户定制的,但在她绣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客户因经济原因退单,蔡霞明不忍轻易放弃,最终用了5年的时间把它完成。
整幅作品,最细的地方用到了一根花线的十六分之一,最粗的也才十六分之四,为了不让作品颜色太过鲜艳,所有的丝线都经过了做旧处理。
5年磨一件传世之作,蔡霞明的坚韧由此可见。
虽然在刺绣上蔡霞明也拥有很高的技艺,但在她心中,更爱的还是缂丝。
苏绣跟缂丝最大的区别就是苏绣的图案是用丝线层层叠叠绣出来的,而缂丝的所有图案都是一经一纬织出来的。
「为了织成一个完整的图案,甚至要用到几十种、上百种不同颜色丝线的梭子,要织上几万梭,十几万梭,若静不下心,是干不下去的」
缂丝也曾有过鼎盛的时候,改革开放前后,明缂丝大热,价格昂贵的同时技术含量要求又不高,很多人都从刺绣转为缂丝,但家家有机器,人人做缂丝的繁荣景象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1993年,明缂丝市场过剩,而且由于当时的很多人并没有经过专业的缂丝技术学习,品质也参差不齐,明缂丝全面停产,原本做缂丝的人纷纷转行。
市场环境虽不好,但掌握着明缂丝和本缂丝两门技术的蔡霞明并不担心,转型做起了本缂丝。
本缂丝虽然也是通经断纬、平纹组织,但它的厚度、密度以及技术都不一样,机器也与明缂丝的机器有所不同,本缂丝对技艺的要求更高。
蔡霞明最骄傲的,是她培训过的工人在市场上各个加工点那里都是最抢手的。
「在大家都在做重复性花纹单一图案的时候,我已经带着工人们做艺术画了,我的工人在拼色拼线上都有大量的经验」
谈到缂丝的传承,蔡霞明露了些许难色,「首先缂丝的生产比较难,其次价格偏高,另外在用途上也没有那么广」
虽然有难度,但传承的事情是必须要做的,首先就是推广和普及缂丝的文化。
离蔡霞明的缂绣馆不远就是苏扇技艺传承人盛春老师的工作室,蔡霞明就找到盛春合作,把缂丝、苏绣、苏扇、银饰打磨、象牙雕刻、红木等30几套工学集合在一柄扇子上,在推广缂丝同时也涉及到了多种手工技艺。
除了传统的手工艺品,蔡霞明也积极创造耳饰、手机套、丝巾扣、围巾、口红盒、包包等多种文创产品,把缂丝与当下流行元素相结合,将古老的非遗文化融合到现代生活中。
另外,蔡霞明还联合了西交利物浦大学、石湖小学等学校,创办讲座、课程,让年轻一代在体验中认识和了解缂丝。
在推广和普及之外,回归缂丝本身,针对缂丝前期培训时间长、技艺难的特点,蔡霞明也在思考如何将缂丝技艺与现代技术相结合,解决传承人少的问题。
「传承不是喊口号,如果没有人真正去做这个行业都不能算传承,我不会去吆喝什么,我只做实事」
我们今天看到的所有手工艺,传承与创新总是绕不开的话题,她的范儿了不起的守艺人系列专题至今已采访近20位艺术家。
在她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对手工技艺的坚守和在当下时代的积极应变,也透过她们,看到了无数年轻一代在优秀传统文化上的传承创新。
正是她们,推动了我们的国家完成从文化大国到文化强国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