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映画艺术:你为什么想启用北野武当你的主演呢?

大岛渚:和大多数导演不一样,我觉得只用专业演员很没劲。我总是留心想找不同领域的人们。我不认为北野武只适合当导演,我和他在过去很多电视综艺节目里合作过,总觉得他有天生的表演才能。事实上,我就是在一档节目里问他对表演是否有兴趣。他很直接地回答我,我对这件事有点害羞,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我一直劝他来演,并给了他两条意见。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战场上的快乐圣诞》(1983)

第一,不要满足于演小角色。让他一来就演个大角色。第二条是不要演喜剧,因为他已经有名的喜剧演员了。但是当时我无意邀请他出演我的影片。我只是泛泛问一下,看他对表演是否有兴趣。即便是在我刚开始《战场上的快乐圣诞》的工作时——我在选角上有很多困难——我也没想过要叫北野武来演。

映画艺术:给我们描述一下你第一次和北野武聊这个事情,到他出演《战场上的快乐圣诞》的整个过程吧。

大岛渚:哦,对我来说这就像是神圣的天启一般。

映画艺术:您不仅用了北野武,还有坂本龙一。现在的导演用其它领域的专家来演自己的电影是挺稀松平常的事情,事实上应该是很多人效仿了您这个先例。那时候同时用一位喜剧演员和音乐家来担纲主演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吧?您是看上了他们组合在一起的某种效果吗?

大岛渚:起初我只考虑了北野武和他的角色。定完他之后,我就选定了坂本龙一,甚至连面都还没见过。发生了什么呢,我在一本名叫《当代五十人》还是什么的相册里看到了坂本龙一的照片,我也出现在这本书里。选角的工作开始了很多年,突然间我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他。我对自己说,「OK,就是他了!」之后我就写了信给他。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映画艺术:虽然你的卡司很棒,调教他们如何演戏会很难吗?

大岛渚:我很有自信地说,他们都会表现得很好,即使他们都没有任何表演经历。对北野武来说,我没有任何问题。虽然他不是演员,他也是一名表演者,他知道怎么去表演。

映画艺术:影片中有许多让人印象深刻的场景,可能最让人感动的是北野武和汤姆·康蒂的最后一场戏。

大岛渚:噢是的。我们在拍的时候,有好几场戏每个人都哭了。我们拍完最后一个场景的那个早上,所有化了妆的演员来到现场,他们都把头发给剃了,这就是北野武的角色应该做的事。我们全都感动了。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映画艺术:在拍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征兆会显示他之后会变成我们现在熟知的导演北野武?他用问题轰炸你了吗?有什么证据显示他对导演感兴趣,不止于演戏?

大岛渚:没有,其实正相反。他没有问我任何问题。他只是在片场扮演剧本上写的那个角色。当他站在摄影机面前的时候,他完全沉浸到角色中。他不再是北野武了。在片场没有多余的时间进行额外的对话,也完全没有必要,北野武的表演超乎我的预期。很明显他有很强的实力。

映画艺术:你为什么要从其它领域寻找非专业演员?

大岛渚:我只是不喜欢既定的方法。这个星球上有六十亿的人,但是我却只能在看过二三十个演员的照片后选定一个人。我从刚开始拍电影时就这么想了。如果我做些不一样的事情,也许能拓展我的工作视野。这是我每次拍电影时都会想的事情。

映画艺术:您在拍最近一部《御法度》时大概也是如此?

大岛渚:我总希望能碰到些新事情,不止在演员方面。我在离开电影界很久之后再回来拍戏,我知道这要付出很多努力。这对我来说是个新的开始,所以很自然地,我想要找新的表演者。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御法度》(1999)

映画艺术:所以是电影的制作环境指导你做什么事吗?

大岛渚:我觉得我只是找到下一个项目,然后就去写剧本。是剧本开启了所有的可能性。

映画艺术:说回《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当你第一次读劳伦斯·凡·德·普司特原著小说《种子与播种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把它拍成电影?在你想拍成电影的书和你翻阅过一遍就忘掉的书之间什么不同?

大岛渚:这只是一种直觉,你不觉得吗?或者可能是灵感。说回凡·德·普司特的小说,它在我刚开始阅读的时候就牢牢抓住了我,甚至是开始阅读之前就抓住了我。我很偶然地在一家书店发现了它,并读了防尘套上面的介绍信息「英国军官和好战的日本士兵在爪哇岛日本战俘营的相遇」。只是读了这些文字,我就觉得它能拍成一部热门影片。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映画艺术:普通人在读小说的时候也会想象一些特定的场景。当你第一次阅读《种子与播种者》的时候,你想象了哪个特别的场景吗?

大岛渚:你有可能猜得到,就是最后一幕,北野武演的那个角色说,劳伦斯先生圣诞快乐。整部电影都朝着这幕发展。我们在一个岛上拍的这个场景。过程很艰苦,但这也是我对整部电影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那有许许多多的人。有一件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大卫·鲍伊到了岛上然后说,「哦,我明白了,我们在之后的两个月都会是大岛渚的囚徒啊。」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知道他抓住了影片的主题,也知道了电影拍摄的本质。

映画艺术:您为什么会认为像大卫·鲍伊和坂本龙一这样的音乐家善于表演?

大岛渚:音乐家要运用他们的身体和乐器来完成他们的工作。他们把自己的身体也当成乐器。简单来说,我认为他们能用自己的身体演奏某些曲调。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映画艺术:所以说,表演者和音乐家之间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还是说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在表达自己?

大岛渚:我认为他们是相似的。表演者也用身体表达一些调子,这个调子可能不是音乐,但是我认为他们表达了旋律或是节奏。

映画艺术:北野武在《战场上的圣诞快乐》中的表演备受表扬,在这之后他出演了连环杀人犯、强奸犯大久保清。现在,他是有名的演技派演员。根据他的电影作品来看,似乎他在寻找生活的黑暗面,这和我们在他的喜剧表演中看到的截然不同。即便当他是喜剧演员的时候,您也注意到他天性中的另一面了吗?

大岛渚:是的,我注意到了。这就是我建议他出演反派人物的原因。就算他在演滑稽的角色时,我都能看到他有黑暗面。这也是我找他来主演《战场上的圣诞快乐》的主要原因。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不同的一面,那是普通人无法表现出来的。

映画艺术:说回《战场上的快乐圣诞》,英国演员杰瑞米·艾恩斯说道,「我曾被邀约出演汤姆·康蒂的角色。我回绝了,因为剧本里有强烈的同性恋暗示。但是电影很出色,我很遗憾我拒绝了这个角色,」像他这样的资深演员经常会误读吗?

大岛渚:我只能假设他并不知道导演是谁。当然这是玩笑话。但是认真来说,如果他是日本人,他会知道我是怎样的导演。对一个外国人来说确实很难理解。不过大卫·鲍伊看过我之前的作品,他说他最喜欢《绞死刑》(1968)。但是我觉得很少有外国人看过我的影片。大卫·鲍伊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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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绞死刑》(1968)

映画艺术:你是怎么联系大卫·鲍伊的?你找杰瑞米·托马斯帮忙了吗?

大岛渚:我自己联系他的。我说,「请来拍吧!」杰瑞米·托马斯完全没有参与。我不记得当时大卫·鲍伊在做什么了。他可能出现在日本清酒的广告里还是怎么的。所以我应该是问了工作人员要了他经纪人的联系方式,之后给他写了封信。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映画艺术:最近很多人在谈论女演员的积极态度,比如说妮可·基德曼直接联系了她想合作的导演,您觉得您是这种形式的先驱吗?

大岛渚:我的行动并不总是这么迅速,但是大卫·鲍伊可不一样。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他就不会来演我的戏了。所以我亲自写信给他,然后他接受了我的邀约。他很直接地和我说希望我去见他,所以至少我知道他是有兴趣的。反正肯定是他说「好吧,来见我吧」容易多了,我可是还要买张机票呢。(译者注:这里是大岛渚在调侃大卫·鲍伊只要说句话就行了,而自己要付出的努力更多。)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映画艺术:所以你飞去见他了。一开始你得到正面的反馈了吗?

大岛渚:是的,虽然我觉得要做成什么事情,就得像爬梯子那样,一步一阶。

映画艺术:《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大获好评之后,北野武开始了他的导演生涯,他的第一部片是《凶暴的男人》(1989)。他叫你去看他的片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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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暴的男人》(1989)

大岛渚:他没有。但我当然看了。我觉得他不仅有导演的能力,还有一种天才的感觉。他有自己的天生的感觉。我认为有一种电影,是只有北野武能拍出来的。

映画艺术:您的意思是说北野武本能地知道自己要拍什么?

大岛渚:对我是这么认为的。或者我可以说他有本能想表达的东西。

映画艺术:北野武继续拍了好几部片子,评论界的口碑很好,但是它们在日本并不怎么受大众欢迎。从他的天赋以及拍片上的进步来说,您怎么评价他的电影呢?

大岛渚: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我不知道他在导演方面是否进步了。我也从没想过他哪部片子是我的最爱。我都很喜欢。我觉得他的天赋差不多和我一样高。所以就算有时候我认为他犯了错误,我还是接着看他以自己的风格继续工作,这种风格就含括了那些错误。

映画艺术:您想过接着邀请他出演您下部影片《御法度》吗?

大岛渚:有的。他答应我去演武士土方岁三。他把我的片子排进了日程。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御法度》(1999)

映画艺术:真是个惊喜!北野武演武士听起来很性感啊。这没人能想到这么做吧,您当时是怎么想到的呢?

大岛渚:在我开始写剧本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北野武说他行程很满,但是是和拍《战场上的快乐圣诞》时一样的状况。在十年没拍电影之后,为了这个片,我自己制定了计划。

映画艺术:您能想象得到他会怎么演土方岁三吗?

北野武:我觉得他会用自己的方法诠释的。

映画艺术:北野武在《战场上的快乐圣诞》之后体重掉了很多。他还遭遇了一起可怕的事故。您不觉得他最近有些让阴沉可怕的气质?

大岛渚:影片中最难找的演员是土方和近藤勇。问题是这两个角色都是领袖型的,演员都不像这种。他们是孤独的狼。不过北野武却挺符合的。这就是他不可或缺的原因。

映画艺术:您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北野武的导演天赋的?

大岛渚:他作为Two Beats的一员受欢迎的时候。他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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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o Beats

映画艺术:您怎么看《凶暴的男人》的呢?您觉得电影里缺失了什么吗?

大岛渚:在《凶暴的男人》里,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北野武的优势。他作为导演的水平提高了,他的作品更深刻、更有意义了。他当导演当得越久,影片就越深刻。

现在他已经当了十年的导演了,这期间他出了意外,也处理了很多问题。我觉得是这些经历给予了他的电影以深度。他早期的电影更直接,我也是这样,这很自然。深度只从经验里来,拍摄的经验以及生活本身的经验,这是两者的结合。当然了,每个导演都从合作的班底以及演员那学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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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暴的男人》(1989)

映画艺术:当你回忆《战场上的快乐圣诞》,第一时间在脑中闪现的是什么事情呢?

大岛渚:是我遇到的人们。当我在拍《感官世界》(1976)的时候,我开始习惯和非日本人打交道。当我在拍《战场上的圣诞快乐》和《马克思我的爱》时,我都没怎么意识到整个剧组都是外国人,也没感觉到在国外拍摄。我真正记得的是单独地与人见面。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我在国外拍摄得太多了,我很希望下部戏能回日本拍。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映画艺术:即使您回日本,欧洲观众还是急切地想要看到您下部作品。

大岛渚:我很喜欢在国外生活。几年前我在伦敦崩溃了,我想的是如果我现在死掉的话也太酷了吧。

映画艺术:北野武说过外国记者都很博学。您有对法国英国或哪国记者问的问题感到惊讶过吗?

大岛渚:我一直都很惊讶。因为我是某种意义上的先锋,所以我要承担回答关于日本的问题的责任。大家认为我是唯一一个同时代表当代日本和世界的人。我知道这是我总被问那么多问题的原因。我要对很多事情发表意见。这是真实的经历,它教会了我很多。

映画艺术:考虑到语言障碍,你肯定对评论家那么认真看你电影感到印象深刻吧。

大岛渚:当然,我印象很深刻。举例来说,有人曾经对我说,「在你电影里总有耀眼的太阳。但是在《日本春歌考》(1967)里,它变成了黑白的升起的太阳旗,在风中飘扬。这象征着什么吗?这表示了日本的变化吗?」我努力回答了这个问题,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问这个问题的人的脸。我也常被问到我拍电影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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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春歌考》(1967)

我总想回答对方,「这不关我的事,让我一个人静静。」不过,我还是会说,「为了理解我自己。」有一次一个人回复说,「你不需要去拍35mm的宽银幕电影来理解你自己。你只需要16mm的黑白电影。」你知道我怎么答的吗?「我用35mm彩色宽银幕电影来理解我自己,是因为我是光彩夺目的导演!」

映画艺术:专为日本市场拍摄的影片只在日本发行,没有人会留意这件事。如果一部电影在全球发行的话会是很好的宣传,许多片子是电视公司针对外国电影节匆匆凑成的。您是怎么看这件事的呢?

大岛渚:我会想,就让他们继续这么做吧。或许他们会从中学到什么。他们最终会发现事情是什么样的。如果他们看不出自己现在做的事错在哪的话,那就是他们的问题。

映画艺术:最近的电影里您最喜欢什么?

大岛渚:我非常喜欢《花火》(1997)。还有崔洋一的《犬奔》、河濑直美的《萌之朱雀》。外国电影的话,我喜欢阿巴斯的片子,我见过他一次。还有俄罗斯导演亚历山大·索科洛夫。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花火》(1997)

映画艺术:电影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岛渚:我知道自己是那种有表达欲的人,所以我对电影的沉沦,是个愉快的事故。

映画艺术:这一切的结果是,我们开心多了

大岛渚:我希望如此吧,观众是享受了。相比之下,电影人却要处理所有的困难。

映画艺术:北野武曾说过,「我讨厌那种从出生起就带着摄影,机然后拍些东西的电影小子们」。您有这种想法过吗?

大岛渚:北野武也曾说过,「我想体验很多事情,这之后在像钟摆一样摆动的影片中体现出来。」我没有他那种能力,可以同时拍电影和演喜剧。事实上,我加入电影业是为了混口饭吃。但是,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不想被认为是只会拍电影的傻瓜。我总是会思考,我的人生是否在往正确的方向走。简单来说,我是个傲慢的人!我可能有一些命中注定要去做的事,但我想要做到更好。

他在一部电影里同时搞定了北野武、坂本龙一、大卫·鲍伊

映画艺术:电影是您人生的驱动力,而非自我肯定的方式吗?

大岛渚:是的。我总是认为,「这不是在开玩笑。」我观察人们。我认为自己比普通人对人类更好奇。我年纪越大,我就越意识到我很任性。我知道我应该找普通的、轮廓清秀的演员来演我的电影,但是我就是做不到。

映画艺术: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大岛渚:拍《战场上的圣诞快乐》时,我有很多开心的经历,也遇到了一些困难。现在我真的很高兴能够谈论北野武和这部影片本身。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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