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家:当苦难成为生活本身
“迦百农啊!你已经升到天上,将来必推下阴间。” —— 路加福音第十章15节
我们这些人蜗居在这样一个城市里。房价五万一平米起步,想拿到相对舒适的地段则迅速攀升到八万甚至十万。工资怎么涨也涨不过房价,而大多数人只期待着月薪过万。一边是高楼林立,豪车满街,另一边,大多数人面对着房子只能暗自排解无力,甚至连摇号买车的资格都没有。北京就是这样一个“地狱模式”的城市,众生注定要在这里奋斗到死,或者选择永远逃离这个地方。
还有一些人却生活在另外一种城市里。他们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破屋和塑料棚里,随时都可能被清退。因为没有合法身份,他们无法获得正当工作,只能在主的“恩赐”下不断生孩子。这些人无法真正活在这里,但也无法逃离。
因为他们来自真正的地狱。
这个地方被人们叫做迦百农(Capharnaum),电影《何以为家》讲述的就是这里发生的故事。
“迦百农”是圣经中的地名,是加利利海附近一域,耶稣开始传道时,即迁居此地,有不少神迹和重要的事情在这地方发生。
但是现实中,耶稣却并没有拯救这里的人。
12岁的小男孩赞恩为了躲避叙利亚战争,跟随父母逃亡到了黎巴嫩的贫民窟。由于极度赤贫,一家六七口人只能挤在一间暗无天日的破房子里,终日生活在被驱逐出境的恐慌中。
这样的场景让人联想到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但境况却大相径庭。柴田一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给予了彼此最温暖的时光;赞恩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至亲骨血,彼此之间却纷争不休。
赞恩没机会上学。为了帮父母撑起这个家,他只能去打黑工。他不仅要给小卖部上货、卖果汁,甚至拿着处方去药店骗取药物,加工成“白粉”卖钱。萨哈是他心里唯一柔软的部分,但致命的打击却很快降临了。无力支付房租的父母为了不被赶走,把年仅11岁的女儿嫁给了房东阿萨德。
对于父亲来说,孩子是一个男人的尊严,也是赚钱的工具。但对于孩子自己而言,他们的存在是上帝的惩罚。当一个人最后的慰藉都被夺去之后,剩下的,就只能是绝望了。
这个沉重的打击令赞恩彻底崩溃了,心灰意冷的他开始了流亡。但是在这个城市里,他根本没有活下去的能力,直到遇见同样身处困境的拉希尔母子。
拉希尔是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难民,为了不让警方带走孩子,她只好悄悄逃离担保人的家,成为一名非法居民。赞恩选择了和拉希尔母子相依为命,他本以为平静的日子会继续下去,但噩耗却再次降临。
拉希尔被警察逮捕了,走投无路的赞恩只好把约纳斯卖给了假证商人。商人许诺送他去欧洲,但赞恩必须得回家拿身份证件。
然而,回家后赞恩绝望地发现,妹妹萨哈因怀孕大出血去世了。萨哈没有合法身份而被医院拒收,就这样死在了医院门口。
愤怒的赞恩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甩开了所有人的阻拦,抄起一把刀便冲向了房东阿萨德的家,奋力捅向了那个比自己高大强壮的成年男人。
值得一提的是,导演在拍摄这一段情节时,并没有直接展现赞恩是如何拔刀捅人的,只是用镜头展现出这个小男孩义无反顾地奔跑着,以及街道上人们复杂的表情。
也许这些人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也许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赞恩被关进了未成年监狱。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给一档电视节目打去了电话,表示要起诉自己的父母:“我希望无力抚养孩子的人别再生了。我只记得暴力、侮辱或殴打,我住在这里的地狱,像一堆腐烂的肉。我以为我们能做好人,被所有人爱,但上帝不希望我们这样,他要我们像地毯一样被踩在脚下。”
这一段控诉是全片的高潮,更集中展现了导演想要表达的核心:
每一个孩子都值得被温柔以待,只有这样,他们在长大以后才会懂得如何去爱别人。
故事的结尾,赞恩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护照,可以正大光明地离开这个人间地狱,前往欧洲那个令他向往的国度。但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他是否知道,那里或许是天堂,但终其一生都不会成为他的家。
真的,何以为家?
这部电影或许想说,真正的悲剧是无解的。无论怎样的反抗都不会有结果,你注定被困在这样一段永无出路的悲惨人生中,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影片中,赞恩的饰演者并非职业演员,而是真实的叙利亚难民。在被导演发掘时,12岁左右的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导演拉巴基为了让观众意识到电影的真实和残酷,要求演员必须经历过这样的生活,甚至选择了一批真实生活在难民中间的人来出演。
赞恩只是叙利亚战争造成的无数难民中的一个。截至2017年2月,叙利亚已有46.5万人因之丧生,约1350万人需要人道主义援助,500万叙利亚人出逃沦为难民。
然而,难民问题已在欧洲引发了严重的社会经济危机,欧盟的人口流动及边界开放政策严重影响着欧洲的国家安全,并导致伊斯兰恐怖主义和伊斯兰教法推行者的渗透。
叙利亚难民问题太过于复杂,也太过于沉重,身在北上广深的人们或许并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但是至少可以为自己做点什么。
当我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抱怨物价时,或者一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一边发微博上控诉人生时,如果能稍微想一想有赞恩那样的孩子还沉沦在苦难里,我们就没有权利去怨天尤人。
至少我们还有选择,可他们呢?
正如导演娜丁·拉巴基所说:“我不想天真地说电影可以改变世界,但如果它可以改变你看待这些孩子的态度,或是你看待你自己生活的态度,那么它至少可以一定程度地改变你。当千千万万的人可以用不同的视角看待这些问题时,真正的改变才会开始发生。”
片末,摄影师告诉赞恩,他在拍一张护照照片,而不是死亡证明,赞恩要保持微笑。此时赞恩才露出了全片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这个微笑或许并不能代表快乐,但起码,它代表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