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获布克奖的同性恋小说《美丽曲线》
3集BBC同性恋剧集《美丽曲线》(The Line of Beauty,2006)
布克奖评委称,《美丽曲线》是一部“深入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撒切尔时代核心的小说。”并称“很少有一部小说如此精巧地搜寻并展现了生活中的爱、性和美丽。”爱,性和美丽毕竟是三个准确的关键词,无疑经过了改编的三集电视剧,都毫不费力的能够传达给我们这种感觉。
来自Barwick乡村中产者的青年尼克闯入了他的大学朋友托比的家,这里代表着伦敦的上流社会,并幸运的住了下来。我想,无论如何,在剧集结尾,这个上流社会家庭的一家之主、保守党议员吉拉尔德对尼克的分析或多或少都直击要害:你这种人不可能有家庭,所以你需要依附别人的家庭。尼克依附上了托比的家庭,意外走入了上流社会,去挖掘里面的爱、性和美丽。尼克,像一条藤蔓,或者是满墙的爬山虎,像笔挺的墙面有了风景,攀缘植物同时有了攀爬。《美丽曲线》这种中产者走入贵族之家的情节,在英国文学史中,比比皆是,能够从中挖掘出来的主题,亦是惠而不费。伊夫林·沃的《布园重访》的情节,似乎就时时闪现在《布园重访》中,只不过主题却由宗教转变成了政治。可是,不管是《美丽曲线》中的尼克,还是《布园重访》中的查尔斯,他们都是天生带有一点英国男孩特有的性晚熟,英国社交场合培养出来的高度仪式感,一份羞涩,内向和拘谨。
2006年BBC拍摄的这部3集英剧,应该为Dan Stevens演出《唐顿庄园》打下了基础,同样是一位中产者,走入了一个贵族之家。不像《唐顿庄园》借由简·奥斯汀的嫁女儿的大事件,在处处炒冷饭,贩卖各种历史概念、影视人物和狄更斯式的情节,《美丽曲线》似乎并没有一个主要事件贯穿收尾,主要在空间上面,借着尼克的眼光,通过他走入的这个上流家庭,为我们勾勒出一副上世纪八十年的社会新保守力量的全景图。
同性恋与艾滋病在这里成了必要元素,成功搅扰着那些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上流社会的精英们。这部电视剧中的人物举止的优雅与口音的精致,仿佛每一处细节都经过了打磨,像沉浸在上午光线的伦敦的每一个街角,巨细无遗地呈现出曲线般的美丽。
我想谁都不会轻易抹去在法国城堡中招待有着“一亿五千万英镑”的巨富莫里斯和萨利夫妇的那场戏,他们气势汹汹的乘坐私人飞机到了,刮飞了报纸,刮倒了桌椅,扬起了尘土。他们夫妇俩很失望主人并不拥有远处那座更加漂亮的城堡;他们开心地白吃主人的大餐,小里小气的不给教堂香火钱;同样是生病,他们指责艾滋病是因为道德不检点所应得的报应;萨利因为发现了用过的安全套而花容失色,坏了一早上游泳的兴致,夫妇俩因此断然离开。在撒切尔时期新保守主义重新抬头之际,人文之美如同同性性倾向一样在权贵和资本的眼中所不容。万尼的父亲对尼克与他儿子万尼所做事业内容的一番质疑,我想每一位在中国当下生活的人,都不会陌生。资本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带来更多的资本,而不是去培植艺术。在万尼父亲这位靠经商起家的巨富的眼中,万尼和尼克办的杂志《Ogee》和准备投拍的亨利·詹姆斯的电影,都是在浪费资本,而不是生发资本。还有一幅更为生动的场景,便是尼克和万尼与来自美国好莱坞的制片人见面的一场戏,两个美国人在艺术气息浓厚的欧洲显得如此粗俗平庸。在这幅撒切尔时代核心的保守主义社会中,铺陈最为详细而准确的,就是尼克所投靠的上流社会中的这一家庭了。尼克开篇便搬到了保守党议员吉拉尔德·菲登的家中,借助尼克这个旁观者,并随着他介入这个家庭的生活与政治活动的深入,生动精彩地刻画出撒切尔时代保守政治的丑陋和虚伪。最为高潮的一场戏,便是尼克和撒切尔夫人的一场舞蹈,预示着那个年代的同性恋最美好的青春岁月都葬送在了陪撒切尔夫人的政治舞步中。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作者仍旧坚持挖掘那个年代的美丽。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这部小说并不是批判现实主义小说的主要原因。至于那个丑陋而虚伪的保守党议员吉拉尔德·菲登,他自从刚一露面,就给我们丑陋虚伪的印象。他只是装作很随和和开明,却一直都开着并不高明的玩笑,关于同性恋的。但是我们的确能够在这里,找到英格兰的美丽,似乎对有充沛雨水的雨季和并不太冷的冬季做了一个平均数,虽然结局有激烈的冲突,和各种不愉快,然而,就如同我们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都很美妙,包括人际关系,包括爱与性。
在一部《爱的和弦》(The Love Chord, 1983)中,作者对牙买加裔公务员利奥结交尼克的初衷隐隐做着道德上的评价。很明显,细节已经给出了利奥更愿意找一个有财富和地位的男朋友,尽管利奥只是一位下层移民家庭的孩子,黑人,出身贫寒,喝可乐,看枪战片,说话带着东区口音,母亲虔诚的信仰着耶稣基督。当他得知尼克只不过是那所大房子里的房客的时候,他适时的选择离开,回到了一位更加有钱的前男友Peter身边。利奥是尼克的初恋,却成了他爱情上阴魂不散的影子。在爱的和弦中,爱虽然青涩而悠扬,却伴着杂音。
在第二部《华丽谁属》(To Whom Do You Beautifully Belong To, 1986)中,尼克已经成了万尼的情人。万尼是英国新晋的贵族之子,是大量财富和产业的中间人,需要接手并经手下去,那财富和产业多得足以让感情黯然失色,如同迷失在信仰里面一样。尼克既不是财富猎寻者的对象,也进一步迷失在财富的迷宫之中,并学会了吸食可卡因。这时的美丽仍旧伴随着财富。
这里有着数不清的财富,似乎只有依赖财富,人们才懂得如何抓住美丽的画法的可能。美丽的线条是如何呈现的?大概是在尼克暗恋直人托比的时候,是在尼克不知利奥因何种缘故离开的时候,是在万尼最终要结婚的时候,是在自己爱着的人都得了艾滋的时候,是在声色灯影中纵欲迷失的时候,是在试图平衡自己所追求的美丽却不得不面对崩溃和瓦解的时候……也或许是在尼克邀请撒切尔夫人跳舞、并暗示这一切虚荣的繁华之下是惨白的枯骨!
终于,所有人逐渐在尼克眼中都露出了原形,然而尼克仍旧温和,礼貌,克制,如同一条美丽的曲线,我想这里曲线似乎已经对我们做出了说明,他不是直的。尼克仍旧愿意用他唯美主义的眼光看待这真实的一瞬间,最后他沉沉的关上了门,头无力的靠在了上面,这已经不同于第一部结尾时的画面了。那时候镜头给了整栋楼一个阳光明媚的画面,似乎一切安好,永远晴天。这时候,他把自己关在了里面,似乎出不去了,而又想留恋那最后一个瞬间。
第三部分《大街尽头》(The End of the Street, 1987)中,我们似乎看到了尼克的命运也走到了尽头……这里有一如既往的美丽,而不是看着美丽像《红楼梦》中那样最终落得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尼克在万尼的慷慨资助下有了自己的车,自己的出版公司,并筹划着拍摄改编自亨利·詹姆斯小说的电影。似乎一切虚妄已经走到了尽头,也终于迎来了破灭的时刻。当最终出版的第一期也是最后一期杂志到手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万尼病入膏肓,并身份暴露,见诸报端,尼克寄居的家庭丑闻不断,先是股票操纵,再是性丑闻,菲登一家将自己的丑闻迁怒于他,并对他下出逐客令。尼克的美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以至于最终决裂。
这一切都是凯瑟琳的杰作,只有凯瑟琳才会对她的家庭表示不满,觉得人生天地间,诚实为第一要义,尽管按照尼克的想法,诚实尽管优秀,却并不总是美丽。凯瑟琳无意追求这种美丽,她上各种性感的男人,批评各种财富下的愚蠢,甚至自己的家庭,还试图割腕自杀。她向媒体透露了一切秘密。即使这样,尼克都没有表示出对凯瑟琳的愤怒,他仍旧对她关爱有加,这时候在尼克仪式化的举止下,一个形象的美丽呼之欲出。除去几个活灵活现的小人物,凯瑟琳其实是小说中作者刻画的最有血有肉、复杂深刻的形象。她真诚,热情,叛逆,爱憎分明,对底层人物和同性恋情抱着深深的同情与理解的态度,对自己家庭成员惯有的虚伪与愚蠢深深痛恨,她不能自主,有割腕自杀的倾向,她在自己的家庭遭遇一系列政治危机的关头表现出来的叛逆和残酷,是人性深处的挣扎和分裂。
忍辱负重的尼克最终搬出了这个家庭,他不无感激,尽管他是背着黑锅被人家赶了出来,他起码经历了成长,看清了敌人的真正面目。连那个意大利籍的女管家都说从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非善类。小说至此,已经彻底完成了尼克这个同性恋者与英国保守党派的分道扬镳。
第三次HIV化验很可能会是阳性结果犹如阴影笼罩……看来一切都完了,似乎也才是开始。尼克至少还拥有万尼送给他的那辆车子,并且拥有万尼打算过户给他的那个华贵的办公室,单凭房租就够他过下半生。对于尼克,他用生命,画出了属于自己的美丽线条,他只有觉得他所生活的年代是多么可爱,多么真实,多么美丽,那葬送给撒切尔夫人的政治舞步,才会慢慢从一种陪葬中,抽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