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化像个油腻男,朝你诡异地笑的时候
假如有个中年男人,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在大街上和你相遇并发出诡异的笑容,我们大概会推测他精神有问题,或者是心理变态,然后绕道而行。但现在有一种现实是,一个叫文化的人朝我们笑,同样的不怀好意,也许我们最初无所察觉,但即便在幡然醒悟之后,依然对这个人投怀送抱、趋之若鹜。
为什么?
“文化工业”这个词在课堂上听多了,最终也让我走进阿多诺的《启蒙辩证法》里头,听一听文化工业制造过程中,机器里的零部件发出的叮当响,看一看现在的世界和文化,是不是真像阿多诺说的那样。
图片为书本《启蒙辩证法》,来自百度
我们的世界早已被感官的刺激麻痹
我对文化工业的理解是,文化作为一种商品被包装好推进了市场,沾染上商业利润的气味,并呈现出娱乐化的趋势。也许有的文化没有像电视节目、音乐剧那样以产品的形式确定下来,但也被作为一种带有谋利目的的手段。
现在的生产商打造产品本着标新立异的法则,力求让人吃惊、抓人眼球。阿多诺说,爵士乐手改造贝多芬原来的作品形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电影里根据性格和事态发展的情节被删除掉也根本无可厚非。确实,我们的世界早已被感官的刺激麻痹。人们在看歌唱比赛时,会给飙高音的歌手投票;看舞蹈表演时,也会为高难度的空翻或花里胡哨的炫技动作而鼓掌赞叹;网络游戏中相互厮杀带来的刺激和快感就更不必说了。
于是学跳舞的我有时也在疑惑,我不断地向更深层次学习,消化高难度的动作,然后再不断地输出。我是“刺激”的生产者吗?我给了观众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又给了自己什么呢?
大概是日常生活压力提供了缘由,许多人本就生活不易、内心潦倒麻木、“丧”气重重,他们需要“刺激”来激活他们的思想和生活,告诉他们别忘了自己还活着。似乎只有怪物在电视里猛然出现吓倒观众时,观众才感受到自己心在跳;只有在超人一脚腾跃飞过好几栋楼时,他们才觉得自己的眼睛在活动。
于是,机智的生产者点对点地精准定位 —— 你想看什么、听什么,我都能呈现给你。各种能够刺激感官的文化被人为加工出来了,相声、小品想方设法哗众取宠,恐怖片让你置身惊悚的世界里,酣畅淋漓地尖叫。
由此,文化不再是独立于经济政治和群众生活的存在,它早已变得支离破碎。过去贝多芬音乐广受欢迎,贝多芬本人也受到无限爱戴与尊重,但今天他的音符为了迎合大众而受到无情的篡改且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他本人若能穿越到这个时代目睹这一切,大概会失望无奈。现在的文化作为一种消费品,早就被打上了商业化的标签,其自身的高雅属性,以及那种无形隐秘却又引人探掘究竟的神圣早就被瓦解。大概已经没有什么人还会想着去研究《红楼梦》《西游记》《神雕侠侣》,但对于翻拍原著这件事儿,人们倒是狂热,一拨接一拨地操起摄像机,将原著及其作者的声望消费得一点不剩。
你以为在文化买卖中得到了特殊的个人待遇?
可怕的是,生产制作商抓住大众的需求,利用大众的心理弱点逐个击破,让他们走进卖家的圈套。你以为你在主动性地选择消费?明明是对商家的服从。人们毫不自知地被商家的营销手段套路,乖乖地购买他们的商品,将钱包里的钱依照市场交换的规律送到商家处。最终我们得到了什么?被修改成“四不像”的经典原著?毫无文化内涵的商业片?全都是些生活中毫不必要的东西,都是被践踏蹂躏的碎片。
你以为在文化买卖中得到了特殊的个人待遇?其实大家都一样。我们读到了某本书,看了某个电视节目,使用了某个设计精巧的APP,产生了十分愉悦的感受,这样的个人体验背后正是生产者批量生产文化以求个个击破的商业意图。报刊杂志是大量发行的,电视节目也是和千家万户的电视机相连的,文化产品就像工厂里的衣服、纸张、玩具一样,被大批量制作出来然后去针对某一个群体销售,而沉浸于快乐的使用体验的你,只是这一群被瞄准的靶心之一。
阿多诺说,文化给一切事物都贴上了同样的标签,比如房屋是鳞次栉比、井井有条的。现在的文化都喜欢机械复制、重复循环。再比如说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清一色蓝白色校服、走在大街上随处可听的iPhone微信提示音。我有时就真的为此感到很烦恼,因为我也是iPhone用户,经常在路上听到一模一样的提示音,每到这种情况我便总以为是我的手机在响,掏出手机后又发现其实是别人的手机在响。于是我上网寻求修改提示音的方法。然而点赞最多的一条解答是:根本改不了。哦,原来iPhone提示音是统一的。
图为阿多诺的照片,来自百度
当然,放到娱乐工业来说,现在的节目制作模式也很雷同,真人秀层出不穷 —— 做饭开餐厅的、亲子旅行的、冒险类的,莫过于都是一群明星艺人在上蹿下跳做些什么。电视剧的套路也都很相似,恋人闹分手了就开始下雨,车祸之后就开始失忆。十几年前的老套路拿来再用用,隔了几年再用用,乐此不疲。而我们也还是乐此不疲地看下去。
阿多诺似乎对文化工业着重复制的原因没有解释太多,而我觉得现如今许多事物的普遍化统一化发展,离不开一体化的政治体制。整个省市地区是一个整体,多个省又构成了国家,多个国家如今又处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技术的发展似乎使我们穷尽了这颗地球可挖掘的范围。如果换作是从前,农村是农村,城市是城市,西方是西方,东方是东方,不同地带存在着不同风俗习惯和生活方式,此时的文明形态是很多样的。往更古老的时代去回溯,中国南北分异,回归线上的长江流域、两河流域、恒河流域,还有尼罗河淌过的埃及,各自大放异彩,即便这些区域相互独立,互不相知。
而哥伦布的航船让世界走向整体,通讯科技让我们和世界上任何一处都能立刻产生联系,互联互通也使得世界上的人们产生更多共同认识,亚洲人也吃西餐,全球范围内弥漫着女权主义思想。而过去那些独特非凡的文化成为一种回忆供人怀念。世界上的文化看起来那么多元,但时代似乎发展得不再那么多元 —— 我们现在兴盛的文化,大部分来源于过去或国外,而取自国外的文化也从国外的历史中来,现代化的脚步给了我们多少再创造文化的空间呢?我们这个时代有形成什么崭新且具有活力的文化吗?除非人工智能、数字技术等等也能称为文化,否则我再也想不到了。
我们需要大众整体的进步
当然,虽然阿多诺认为文化工业是大众文化的欺骗,但存在即合理,文化工业既然畅通无阻发展下来了,说明它自身确实顺应了在这个时代生存发展的条件,也就是市场规律,毕竟连高中教科书都承认了,现在的趋势是“经济与文化相交融”。也许我们觉得生产者很可恶,但如果没有愚蠢的群众附和,廉价的文化艺术又怎么能泛滥得起来?冯小刚曾说:“因为有很多垃圾观众,才形成了这么多垃圾电影”。一石激起千层浪,冯小刚的话一被发表出来,被贬低为“垃圾”的网友们不干了,群起抵抗:“自己拍得不好怪我们?”“烂电影难道不是制作方制作的吗,与我们何干?”。
这就是商家和消费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力所在,有了喜欢看烂片的观众,制作公司也才有动力去拍烂片,这看起来商家和消费者都没错,又好像都有错。再如某娱乐公司推出了大受欢迎的偶像组合,粉丝纷纷追捧。然而公司拿偶像做赚钱工具,引诱粉丝砸钱买高价的偶像演唱会门票。局外人都认为这种活动简直和抢劫银行无异,然而还是会有粉丝蜂拥而上,争相买门票,只为亲自看一眼自己倾慕许久的偶像。粉丝的钱确实是流走了,但追星带来的快乐是真实的。这种交易过程纯粹是一种你情我愿。
范丞丞在微博发布照片,需付60元会员费才可观看,共有8万人付款。图片来自百度
但其实要去深究,生产商的社会责任感不足是一方面,大众自身的文化修养不足也是一个因素。正如前面所提到的,时代从工业化到数字化,大众越来越麻木,他们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学习,像味精汤一样的文化产品对他们来说足矣。阿多诺说:“电视迟早要产生巨大的影响,它会使审美迅速陷入极端贫困的状态”。我想这也是为什么,生产者重复地使用一种威逼利诱的技巧,也依然有人落网,哪怕被识破了亦是如此。很多屏幕上的场景,明知道是假的、策划好的,依然能为之开怀大笑;明知道这是经纪公司坑钱的手段,粉丝依然毫无犹豫地陷进去。
那种读到一段文字感到心动,并急于与他人分享的氛围和年代没有了;在花园里用留声机放着古典乐曲欣然作画的心情没有了;能给我思考并编排出一段自己喜爱的舞蹈的时间不够了。匆匆的行人浮躁如斯,如水东流的时间不再重来,甚至加速流逝。无数人感慨“2012年以来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因为2012年正是智能手机加速发展的起点。
人们对于文化的挑剔以及鉴赏艺术时的独到眼光越来越稀缺,致使当下的文化沦为掉价的产品。所以我们应该不断学习、不断寻求机会自我升华,这不仅是个人的成长,更是大众整体的进步。
《启蒙辩证法》作为批判学派的作品,尽管不能完全读懂,也许读懂的部分也没有理解透彻,但许多字句确实犹如当头棒喝,叫人清醒。阿多诺仿佛开启了上帝视角纵览全局,而他说的许多抽象性的概念,恰恰能对应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现象。批判学派的目的是人的解放,当我跟随阿多诺摆脱消费者和商家任何一个队伍,自成第三方时,我惊异于“人们自以为主动选择消费,但实则是服从于生产者”类似观点,仿佛内心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换一个批判性的视角,世界竟是如此不同。而我觉得这也是最难的地方,因为人往往安于自己的环境、观点立场和社会主流价值观,人推翻人,自己斥骂自己,简直不可想象,在此向批判学派学者投以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