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一只戴墨镜的无脚鸟

其实天下之大，有何止南北。一味求全，等于故步自封。在你眼中这只是一部电影，对我来讲是一个世界。所谓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进步，摆渡人，渡人渡己……我喜欢。 —— 当年《摆渡人》被网友骂作烂片后，王家卫如此回应道。

王家卫的电影是个迷。18岁看出年少爱情的冲动。28岁看出生活的真实。38岁则看出生而为人背后的艰辛。他的电影像是拍给一代人的。

王家卫5岁时，随父母离开上海，踏入了香港地界。他的哥哥姐姐却没能一起过来，滞留在了上海。王家卫的父亲是海员，外祖父是一名极为优秀的园林设计师，当年上海法租界的花园就是由他的外祖父设计的。

哥哥张国荣在一次采访中说道：“王家卫导演的电影是一个具有独特的、或者说是虚无的世界，虽然根据影片不同时代的设定、空间的设定也不同，但是他描写的世界总是一样的。”

但是《阿飞正传》后，他却成了十足的“票房毒药”，也是圈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导演。

很多人说，王家卫其实每次都是在拍阿飞正传，只不过时间换了，地点换了，“旭仔”可以是张国荣，也可以是梁朝伟、金城武、张学友……原本都以为王家卫会是商业电影的新秀，他却不按套路出牌，拍了不卖座的文艺片。

《阿飞正传》是梁朝伟与王家卫的第一次合作，显然，这个序幕并不十分成功。为了拍好吃梨，梁朝伟一连吃了几十个，吃到拉肚子。而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伟仔在整部电影里，只剩下最后一个三分钟的露面。但就是这段没有任何一句台词的长镜头，嚣张轻蔑、充满自信的表演，让当时28岁的梁朝伟初显影帝功力。

实际上，原本的这个结尾，是《阿飞正传》的下集预告。可惜的是，观众对这部电影并不买账。后来那部《2046》，也算是对下集的回应。

别看《阿飞正传》现在是豆瓣8.5的高分电影，当年呢，它是一部放到一半被观众喊“回水”的电影，能把老板气到进医院打点滴，最终只上映了两周就下架了。

之后的日子没人投资了，但他独特的王家卫式电影风使他和刘镇伟一拍即合，于1992年成立了泽东电影公司。

同年，徐克拍《东方不败》带起了古装片的市场，王家卫也开始筹拍《东邪西毒》。刘镇伟去探班时，发现欧阳锋杀人的那一幕拍了一个月还没完。于是他就和王家卫召集原班人马，花了十几天赶制出了贺岁档喜剧《东成西就》。而王家卫真正想拍的《东邪西毒》，光剪辑就花了一年，等到上映，都到1994了。

《东邪西毒》时，剧组在沙漠里，条件很艰苦。刘嘉玲找到王家卫说：“导演，我三周没洗头了，想出去洗个头。”

王家卫却说：“那个时代的人都在流浪，没空洗头。”

其实，在这部掳获无数影迷的电影中，梁家辉直言不讳，自己作为主演，三年半以来都不知道拍什么，浪费时间，浪费青春。你看啊，连主角都不清楚自己拍是什么电影，我们这群观众可能就更难理解了。

拍完《东邪西毒》，王家卫又回归了都市爱情题材。

1994年，他找来了王菲、林青霞，只花了两个月，就拍出了一部《重庆森林》，这也是他拍得最快的一部。

这部是围绕着香港的重庆大厦拍的。小时候，父母就常对他说，不要去重庆大厦玩。而十几年后，他却带着杜可风闯入了这片童年禁地。后来，人们都说：“香港的日与夜，杜可风晃得太过瘾了。”

香港流行的那种黑帮电影、英雄电影，几乎是谁拍谁火，王家卫自编自导了《旺角卡门》。那时的张曼玉很生涩，身体语言却很好，“可能在镜头前徘徊一下，比她说上四句台词效果都要好。”事实确实如此，阿娥看着阿华离开时，只用了一滴泪就表达了所需的情感。

那时张曼玉出道多年，却仍然被人们当做一年拍十几部电影的花瓶，直到1988年拍了王家卫的《旺角卡门》后，她才明白：“表演不仅仅是一种陈述，而是要发自内心，需要整个身心的投入，而不是光靠脸部或眼睛。”

可以说，正是这部《旺角卡门》让张曼玉名扬四海。

那年，在无线出道的刘德华，在拍摄了数部电视剧后，惨遭合同纠纷，被当时的公司雪藏长达两年。

还有那个“有唱功无演技”的张学友，这样的阵容却在王家卫的剧组创造了奇迹。

张学友出演的配角“乌蝇”，得了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奖，后来被人们戏称他是“被唱歌耽误的影帝”。而电影里，乌蝇那句“食屎啦你”广为流传，这张图也一度成为了表情包届的MVP。

95年，《堕落天使》延续了《重庆森林》的一贯作风。大美女李嘉欣紧张得发抖，最后只好用广角来拍。以往，业内都说讨厌哪个女演员，就用广角来拍她。后来发现，这种角度拍出来，跟整个电影的氛围和表达的距离感其实很合。

短焦广角镜头下，那个变形的世界，就像林夕的歌词，华丽而空洞。这一次，王家卫又突破了传统的禁区。

王家卫和他的电影，对演员有种致命的诱惑力。究其原因，大概是他选演员也与众不同。拍戏前，他心里就已经有了演员画像。

数字拍摄时代悄然而至，但我们的墨镜王却还沉浸在胶片世界中。曾经有一家数字摄影公司找到他，“因为你是世上最后一位用胶卷摄影的导演，我们想要说服你用数字摄影。”当然，即便面对着时代变革的强力冲击，王家卫也并没有放弃胶片。

拍完《一代宗师》后，富士给他寄了一封信，信里面是这么写的：“抱歉，王先生，这将会是最后一批胶卷，因为我们要停止生产了。”这封告别信，宣告王家卫的胶片时代不得不终结了，与我们一同告别的，还有大荧幕上的颗粒感，以及王家卫独特的电影色调。

“或许是上天想告诉我，别再用胶卷拍戏了，已经没有胶卷可以拍了，同时也告诉我，这是一个新时代。”可即便时代在往前走，墨镜王依然不紧不慢的。很多人质疑他拍片慢，导演却说，“我感觉我挺快的，没感觉我慢。你要是做到你自己认可的程度，可能就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或许，这是属于王家卫的节奏。

王晶说：“我和他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商人，只是一个贩俗，一个贩雅。”网上也有这样的讨论，“王家卫是文艺包装的商业片导演，还是商业包装的文艺片导演？”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2016年《摆渡人》上映，很多人冲着墨镜王去了影院，最后评分却大失所望。一部悲情喜剧，确实很王家卫，王家卫的电影20年后看就是另外一种高度了。我们习惯了梁朝伟立体的五官，晃动在王家卫式的光影色调里，习惯了张国荣叛逆浪子形象在王家卫胶片相机中。“我没想法，我就是一个导演, 这个标签大家怎么去摆，这是其他人的事情。”

我们很难定义他，他的野路子，他的个性，也是成就他的原因。有人爱到将他封神，也有人看到他就远远绕开。但他还是他，那个爱戴墨镜的王家卫，那只无脚鸟。